《致親愛的墨綠先生》 - 第肆封：粉紅澀女人

致親愛的墨綠先生，

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光嗎？

有時候，我挺慶幸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當然，有些人會覺得自己是普通的平凡人。原諒我對文字的意思和次序有些莫名其妙的執著，可能是因為我這個平凡又普通的人，無法即場用亮麗的語言來感動他人，只能夠用直白的文字來表達自己吧。

當你像我只能用文字來細細地表達自己時，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個人會認真地坐在你身邊等你把話寫完；所以，你只能自己一個人在某個角落靜靜地書寫着你滿腦子想表達卻未必有人想知道的想法。於是，我常常都一個人呆著，一個人做了許多事情，大部分沒什麼意義，但總算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而很多時候，奇妙的故事總是發生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是嗎？

某次，又再獨自一人在咖啡座看書，那時候還是學生，還很有閒情逸致在咖啡香與書香交融之中耗上一整天，突然出現了一個衣衫襤褸、灰白長發凌亂地披散在頭上、滿臉污垢與鬍鬚的瘋子，嚇壞了一群正偽裝高尚的文明人（其中也包括我，我從不做自認清高的蠢事，你懂的）。

這個時候，那個花錢買來的正義化身——保安人員，自然就因職責而不得不與那瘋子交涉了。他叫他出去，但並沒有說“請”，態度也太理所當然了，結果就惹怒了瘋子（我對瘋子總有一種莫名其妙地崇拜感，瘋子全都lost mind、失智失控失常地做着任何他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你不覺得那種“純粹”……很漂亮？）

那瘋子用一口流利的英語狠狠地教訓了保安人員一番。

是真的很流利的英語，至少以我對英語的一般水平，只能大略地抓到他所說的話的重點，其他的修飾詞還是形容詞，我都聽不明白。

瘋子向保安人員說教的內容，我已不大記得，大概就是要他別以貌取人，要有待客之道什麼的；可是，瘋子的女人對我說的話，我卻怎麼樣也忘不了。

瘋子的身後，其實跟著一個全身粉紅色的胖女人。

粉紅連身裙、粉紅外套、粉紅高跟鞋、粉紅項鍊、粉紅耳環、粉紅手錶、粉紅頭髮、粉紅眼鏡低下還有粉紅眼妝，再加上粉紅腮紅、粉紅朱唇和超閃亮的粉紅包包……

這個粉紅胖女人讓我從此對粉紅色有了恐懼感。

在瘋子與保安人員結束那譁眾取寵的爭執後，終於像皇帝那樣擺駕回宮時，粉紅胖女人沒跟上他卻走向了我，對我說：

“難得啊！你看得見我……”

我愣一下，有點不明白，但很快就了解狀況了。

我實在不應該愣一下的。

那個粉紅女人絕對比瘋子更勁爆，卻無人注意過她，我早該知道她的粉紅魔咒不是隨意被人說看見的。

“我是個算命師。難得有緣讓你看見，算算你的命吧！”

粉紅胖女人自顧自地說，然後就那樣在咖啡座裡翩翩起舞；她的舞姿實在不怎麼樣，我只看見一團粉紅肉團在轉來轉去，實在令人目眩得想吐；我不管她，把注意力轉移回我的書上，假裝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全是幻覺（顯然我無法成為瘋子，因為只有正常人才會否定自己所看所聞所思所感；瘋子可是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卻怎樣也擺脫不了那恐怖的粉紅，導致我現在怎樣也不記得當時讀着的是什麼書。

不知道轉了多久，那團粉紅肉團終於轉來我身邊，停了下來（轉了那麼久，她可是沒喘一口氣）。

“可憐的女孩。”她對著我那麼說。

“欠太多了吧？所以到現在都還放不下。我知道你很努力償還，不過還債這回事啊，就是讓人頭痛！還少了，你脫離不了；還多了，他又欠你，然後又輪到他還你……如此這樣的反复輪迴、沒完沒了，真的讓人很厭煩！對不對？債務一旦開始，就是跳進了無底深潭，你以為著地就可以結束？都說是無底的，你怎麼著地啊？呵呵呵呵呵～”

然後，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完全沒有問過我的意願與感受，就在我面前晃啊晃地，說起她自己的故事。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這樣一個高貴雅緻的女人怎麼會跟在那個乞丐身邊吧？唉！不就是為了還債嗎？我欠他太多了，什麼都欠他的。

他原本可不是那麼糟糕邋遢的，你從他的談吐就知道他本來就是個優秀男人！你知道優秀男人唯一的缺點是什麼嗎？ 就是他們身邊有太多女人了！好女人壞女人比比皆是。偏偏男人這種生物，無論優秀還是孬種，只要不是同性戀的，對女人，他們可都從來不抗拒。”

粉紅胖女人停了下來，一盞聚光燈從她頭上直射而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聚光燈），她憂傷地把雙手捂在自己心口上，慢慢地跪了下來（悲傷得很浮誇），繼續她的故事。

“我啊，早就看清男人的品性了，倒也無所謂！所以他身邊到底有多少女人，我也不會管，因為那是管不著的事情。可是，他的原配就沒我這麼闊達了。

她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女人，卻愛上了那麼優秀的男人，注定就永無寧日。現在想起來，她真的很可憐，我的報復並不公道，並不正義啊！”

她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靠近我，她身上的粉紅色全都映在我身上。

“那個女人…… 逼得太緊了。女人都有那麼一點強迫症，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至死方休。從那女人望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我有跟男人說過的，但他不在意。啊…… 這是他另一個缺點了，太有自信…… 不過，就是有自信的男人，才會讓女人瘋狂，不是嗎？哈哈哈～

既然她的男人都不理了，我這個過客又有什麼資格在旁邊說三道四呢？況且，那女人的手段高明，她有辦法讓男人身邊的其他女人都自動退縮，當我收到這些消息時，我知道很快就輪到我了。”

“你怎麼不說話呢？啊…… 我忘了，看見我的人都會暫時說不了話。我看你也不是一個愛說話的女生，說不了話對你也沒什麼影響吧？”

……

“那我繼續好了。果然，她很快就找上我了。本來也真的沒什麼了不起的，那原本就是她的男人，她要回的話，我就還她好了，反正我也玩夠了。

怎知道，那個男人居然站出來了。”

粉紅胖女人看著那瘋子剛才站過的地方，眼神竟迷離了起來。

“他站在我的面前，叫那女人以後都不准再來騷擾我。那女人很受傷地離開了，我其實很同情她的，但更多的心思是關於男人的舉動。他……是愛我嗎？他身邊所有的女人都被弄消失了，因為不想我也一樣，所以他挺身而出了？

我沒有想過他會愛我，可是他卻愛我。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我搖了搖頭，可我想表達的是我不知道她個人的感受是怎樣，而不是我不知道被愛是什麼感受。

這粉紅胖女人倒是本領不小，她馬上就用了最貼切的比喻讓我明白一切：

“當你真正相信你放不下的那個男人是愛你的…… 懂了嗎？”

我很想懂。可是我無法點頭。她說的話，似乎熟悉也更陌生。因為那只是我在心裡幻想了千百遍的情景罷了。我了解深刻也毫不知情啊！

粉紅胖女人了解我的苦衷，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臉；她的臉靠我的臉很近很近，我這時才看清楚了她的粉紅隱形眼鏡底下，是一片深藍色的瞳孔，藍得像海，更像黑。

“這不是我的眼睛，是那個女人的。不過這是後面的故事，我等下會說明的。總之，那個男人表明了他要的女人是我，我們就真的很幸福地在一起了。那段日子真的美妙啊！每天都為了思念着對方而活着，還有什麼生存方式比我們兩人的更浪漫更轟烈呢？

可是那種快樂並不能維持太久。不知道是誰先開口說了一句無聊，然後我們都開始厭倦了。他覺得我捆綁了他；我認為他摧毀了我；可是我們仍然懷念當年的美好，所以每次吵架之後，我們還是抱在一起做愛，他讓我痛，我也不放過他；可是在痛與激情底下，我實在很累……愛他很累，不愛他又難過，這時候，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當然不知道。我只是一個聆聽者，就算是腦裡想了千百種後續發展，那也無關說故事人的事；她的故事與我的想像是不應該有關，說與聽的人都應該認知這個道理。

“我慫恿他殺人。

殺了所有愛過他的女人。證明他是真愛我的。他做了。每一個月殺一個愛上他的女人，然後每天從那些女人的屍體上切一些紀念品給我，我總是可以玩上一整天，然後就攪碎、丟進垃圾桶裡。第23個月後，他殺完了所有曾經愛過他的女人後，他就重出江湖，再讓其他女人愛上他；然後再殺死她們。

我們的愛火因此而重燃了。我們又相愛了。

可是在我心裡，有一件事讓我非常不滿，只是我一直沒有對他說。

為什麼他不殺了那個原本的元配？他是不捨得還是不忍心？是不是他心裡還愛着她？是不是他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愛情終究還是走不下去的話，他還有她那一條後路？他也知道那個女人還在等他，有一個女人在等他！他永遠都有後路，可是我沒有！沒有一個男人在等我！以前的男人早已忘了我、不愛我，所以我失去他的話，我就等於沒有了一切，可是他卻不是！

我痛恨他有一條後路。我痛恨他在失去我後，還可以用另一條後路好好地活着。我痛恨他對我的愛原來不是破釜沉舟原來不是榮辱與共原來不是生死相許……”

“所以你就自己動手殺了那個女人？”不知道何時，我找回來自己的聲音；她困惑地看了我一會，笑了：

“原來你不只可憐，還很可悲。不應該說話時，就不應該說話；只做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全都應該閃避，才是生存之道。”

“殺了那個女人是該做的事嗎？”

“在偉大的愛情裡，任何人的生死都不過是為了襯托作用而存在的。”

“那些愛他的女人才可憐吧！”（關於我崇拜瘋子一說，這裡需要特別註明：我是崇拜純粹發瘋的瘋子，而不是眼前這個那麼理智去發瘋而發瘋得理智的瘋子！）

粉紅胖女人怪笑了一下，突然間問：

“你喜歡我身上的粉紅色嗎？”

“我對粉紅色沒有特殊喜好。”

“我做了一個手術，把我自己的皮膚、骨頭、毛髮甚至靜脈血管、手筋腳筋全都染成粉紅色了哦！”

“那又怎……”我突然看清楚了這女人的粉紅色了！

那粉紅連身裙和粉紅外套是人皮制的；

那粉紅高跟鞋的鞋跟是人骨磨成的；

那粉紅項鍊是筋脈鑄成、鏈墜是風化了心臟形狀；

粉紅耳環、粉紅手錶、粉紅眼鏡都是人骨打磨而成；

粉紅頭髮是一根一根種植在頭皮裡；

還有粉紅眼妝，粉紅腮紅、粉紅朱唇……

（我已不敢想像那是人體的哪部分，因為我所看見的那個超閃亮的粉紅包包其實是用粉紅色的肺部和胃組成，而包包那可長可短的伸縮帶是大腸小腸……）

“我跟那個女人協議好了。我殺死我自己後，我的靈魂能操控她的身體，但我保留她的眼睛讓她能夠重新看見那個男人充滿愛意的眼神……

可我實在喜歡我的粉紅色，所以就把自己的屍體……變成現在這樣了。

那個男人看見我和她這樣出現在他面前時，馬上就瘋了。瘋得很徹底。從此以後，就只有他看見我們，但偶爾也會出現你這樣的特殊例子，只不過他們有些心臟不好的，就會被嚇死；有些心臟比較好的，可能會瘋掉；而你覺得你會怎樣呢？”

這一次，我愣了很久很久很久……

等我終於回神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電腦前，迫不及待想把這段奇遇寫給你。

我沒有瘋，也沒有死，還是一個人。

唉！我果然……只能崇拜瘋子而已。

紫色背包  上

P/S：

如果有一天，我穿了粉紅色出現在你面前，無論是現實還是夢裡，請你務必要認得出我。